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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里炭火虽足,汤饼端进来后还是凉得很快,奶白汤面漂起几片薄冰似的油花。
半寸厚的羊肉块肥瘦相间,规整地迭了半圈海碗,是在锅里焖烂了从肋骨上拆下来的,洒着切碎的翠绿芫荽,浓香扑鼻。
“西北穷山恶水,让主子受累了,这是小人在酒楼买了偷偷带进来的,整个禾陵驿也就这家做的能入口,您多少吃些,明日还要赶路。”
端汤饼的人恭敬道。
榻上斜靠着个人,蓄着三寸美髯,正懒懒地翻着本书,书衣用莲花纹的藏经纸钉了,写着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里头却是如假包换的《冲虚经》。
因为舟车劳顿,食宿粗陋,他白净的脸比之前清瘦不少,两颊都凹陷下去,眼下浮着两抹郁青,神情也稍显疲惫。
此人正是齐王萧铭,距他腊月十三从封地梧州启程,已有二十六日了。
他此行甚秘,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目的,队伍里有两个易容师,十二个伏牛卫,其中还有从江湖上招安来的武林高手。
一行人轻装简行,日夜兼程,因走得太快,无法扮做商贾,便在乔装易容上费了一番功夫,任谁也想不到是王爷带人微服出行,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禾陵。
等明日官道通了,再走三日,就能到丰阳城谋划大事。
萧铭用勺子舀了舀汤,走了这许多日,眼前这碗汤饼看起来都像山珍海味。
他从小锦衣玉食,哪受过这等折磨,为达目的也忍了,皱着眉头喝了一口,和蔼道:
“有劳你了,那两个人呢?”
“两位先生出去打牙祭了,说吃不惯中原的食物。”
萧铭嘲讽道:“本王吃这个都吃得惯,他们就是改不了。
罢了,总归是本王向她借来的人,随他们去吧。”
侍从不由感慨。
殿下真真假假地修道多年,心性也染上一丝香火气,比别家主子宽和得多,虽对那两个借来的手下颇有微词,却从没当面训斥过。
听说之前桂堂的秋堂主办事出了差错,漏了个代笔没灭口,被朝廷拿住牵连出乾江来,京里来信劝了几句,他挥挥手,道了句总归是要发现的,事儿竟就这么过去了。
侍从回神,又道:“您叫我再仔细看看,我今日出门采买干粮时又看了一眼,确是个象牙球,上头雕的是鸾鸟,还有个字,拿在手中能转动,做得可巧了。”
萧铭问:“可能看清有几层?”
“这个就没法了。
小人还去邸店打听了,掌柜说那位客官是个商人,却没有带货物,他住了三天,又来了六个同伴入住在同一层楼,都是年轻人,模样很是干练。
对了,他那匹枣红马,是难得一见的品相,咱们府里都没有这样的呢!”
萧铭放下瓷汤勺,疑道:“难道真是楚青崖那小子亲自来了?这大过年的,他跑来威宁做什么?”
“会不会是知道您要来,所以赶在我们前头见陈将军?”
侍从揣测。
萧铭摇摇头,这三千多里路走下来,他十分自信没有露出破绽,易容师技巧精湛,随从们也足够谨慎,至于他自己,能不露面就不露面。
队伍里有人走漏消息,那也不可能,这些人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,他并不怀疑他们的忠心。
想了一刻无果,萧铭索性直接问:“不管他是谁,依你看,有把握把他在半路结果吗?”
侍从思忖道:“他带的侍卫不知深浅,若是宫里的缁衣卫,功夫和我们差不多,但我们人多势众。
您要是想防微杜渐,那就借个天时地利,离禾陵驿五十里有处山崖,等他上了官道,我们使个计策把他逼到那儿,然后下手。”
萧铭道:“就按你说的办,你和其他人好好商量,让这个人消失,我就安心了。”
侍从得令,退出狭小的房间。
萧铭则重新拿起碗筷,吃起羊肉汤饼来,刚才的谈话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胃口,不多时一碗就见了底。
一更天的梆子在街上敲起,他盥洗后躺在铺了羊皮的麻席上,辗转反侧也睡不着,起身从背囊里掏出一个巴掌大戴着彩色胡帽的木偶来,用手拨了一下它长长的鼻子,笑了笑。
孩儿他娘当年难产,儿子自打落地就体弱多病,从没去街坊里玩过。
这是白日里他让人在街上买来的,想到儿子拿着它爱不释手的情形,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,攥着木偶缩进被子里,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。
与此同时,城中不远处另一间客房内,刚端上来的羊肉汤饼冒着喷香的热气。
桌边对坐两人,谁也不肯先动筷子,互相瞪了一阵,江蓠的肚子先唱了空城计,终于拨开厚厚一层芫荽,夹了片瘦中带肥的羊肉放进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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