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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秃子从此头上一年四季都戴个帽子,村里传出,那寡妇晚上睡觉都不允他卸下帽子。
邻居还听到了,寡妇在高潮时就喊:卫东,卫东!
村人问过寡妇的儿子:卫东是谁?儿子说是他爹,他爹打猎时火枪炸了,把他爹炸死了。
大家就嘲笑秃子,夜夜替卫东干活哩。
秃子说:替谁干都行,只要我在干着。
村人先是都不承认寡妇是秃子的媳妇,可那女人大方,摘皂角时看见谁就给谁几个皂角。
常常有人在泉里洗衣服,她不言语,站在涧上就扔下两个皂角。
秃子为此和女人吵,但女人有了威信,大家叫她的时候,开始说:喂,秃子的媳妇!
秃子的媳妇却害病死了,害的什么病谁也不知道,而秃子常常要到坟上去哭。
有一年夏天我回去,晚上一伙人拿了席在麦场上睡,已经是半夜了,听见村后的坡根有哭声,我说:谁哭呢?大家说:秃子又想媳妇了。
又过了两年,我再一次回去,发觉皂角树没了,问村人,村人说:砍了。
二婶告诉我,秃子死了媳妇后,和媳妇的那个儿子合不来,儿子出外再没有音讯,秃子一下子衰老了,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有七十岁。
他不戴帽子了,头上的疤红得像烧过的柿子,一天夜里就吊死在皂角树上,皂角落得泉边到处都是。
这皂角树在涧上,村人来打水或洗衣服就容易想起秃子吊死的样子,便把皂角树砍了。
药树。
药树在法性寺的土崖上,寺殿的大梁上写着清康熙初年重建,药树最少在这里长了三百年。
我记事起,法性寺里就没有和尚,是村小学校,铃声是敲那口铁铸的钟,每每钟声悠长,我就感觉是从药树上发出来的。
药树特别粗,从土崖上斜着往空中长,树皮一片一片像鳞甲,村人称作龙树。
那时候我们那儿还没有发现煤,柴火紧张,大一点儿的孩子常常爬上树去扳干枯了的枝条,我爬不上去,但夜里一起风,第二天早晨我就往树下跑,希望树上的那个鸟巢能掉下来,鸟巢是可以做几顿饭的。
药树几乎是我们村的象征,人要问:你是哪儿的?我们说:棣花的。
问:棣花哪个村?我们说:药树底下的。
我在寺里读了六年书,每天早晨上操完校长训话,我抬头就看到药树。
记得一次校长训话突然提到了药树,说早年陕南游击队在这一带活动,有个共产党员受伤后在寺里养伤住了三年,新中国成立后当了三年专员,因为寺里风水好,有这棵龙树。
校长鼓励我们好好学习,将来也成龙变凤。
母亲对我希望很大,大年初一早上总是让我去药树下烧香磕头,她说:你要给我考大学!
但是,我连初中还没读完,“文革”
就开始了,辍学务农,那时我十四岁。
我回到村里,法性寺小学也没了师生,驻扎了当地很大的一个造反派的指挥部。
有了这个指挥部,我们从此没有安宁过,经常是县城过来的另一个造反派的人来攻打,双方就在盆地东边的烽火台上打了几仗。
好像是这个造反派的人赢了,结果势力越来越大。
忽然有一天,一声爆炸,以为又武斗了,母亲赶紧关了院门,不让我们出去,巷道里有人喊:不是武斗,是炸药树了!
等村人赶到寺后的土崖上,药树果然根部被炸药炸开,树干倒下去压塌了学校的后院墙。
原来造反派每日有上百人在那里起灶做饭,没有了柴火,就炸了药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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