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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渴望自由,每天打过吊针之后,就在院子里看红红的太阳,看涌动的云,弄着嘴唇逗引栅栏外树上的小鸟。
小鸟却飞走了,落下那一根或两根的羽毛,我们皆如年节的小孩抢拾炮仗一样去争捡个不亦乐乎。
这行动被栅栏外的一个孩子瞧着,那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在动物园看笼中动物的神气,他竟大胆地走近了几步。
他的母亲,一个肥胖的女人就喊:“走远点,那是传染病!”
这话使我潸然泪下,我只有背过身去,默默地注视着院中的一片玫瑰花和花坛台上的一群黑色的蚂蚁。
啊,美丽而善良的玫瑰不怕传染,依旧花红如血,勇敢的蚂蚁不怕传染,依旧在为我们表演负重的远距离的运动。
这一个夜晚我们皆要等到很晚方回去睡觉,迎接那依旧洁亮的月亮,它随我们到了栅栏里,它不嫌弃。
我们最不喜欢看到的是栅栏角上的那一个蜘蛛网,它好大,状若一个笸篮,为我平生之少见。
我们傍晚用竿子挑破它,第二天,它又完好无缺,像一个通了电的铁网,又像是监视我们行动的雷达。
我们无可奈何。
开始产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,后悔我们为什么要声张自己是肝炎患者?为什么要来住传染病院?人们在歧视我们,我们何不到人群广众中去,要吃大桌饭、要挤公共车、要进影剧院,甚至对着那些歧视者偏去摸他们的手脸,对着他们打哈欠、吐唾沫。
那么,我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,他们就和我们是一样的人了!
病院中的人都是面色青黄,目光空洞,步履虚弱。
看着他们的形象我也知道自己的模样。
我们是忌讳用镜子的,但我们对黄色并不反感,黄在中国是皇权的象征,于世界也是流行色。
于是我们都显得亲热,在过道上、院子里,谁和谁见了都要点头,微笑也随之绽开,似乎我们有缘分,数十年前就认识似的,互相询问名姓和单位。
医生和护士是从不唤我们名姓的,直呼床号。
世界上叫号的只有监狱和病院。
我先是“+235”
,后一个病号出院了,我正式成了“235”
。
“235!
235!”
这是在卖饭了,饭勺不挨着我的碗,热汤几次就淋到我的手上。
“235!
235!”
这是护士在送体温表了,她们查看了温度便去我们看得见的地方洗手。
我先是极不习惯这种代号,但后来想通了,“贾平凹”
不也是一个代号吗?虽然235不是爹妈为我起的名字,可现在满社会不是都在叫“张书记”
“李主任”
“刘主席”
吗?我在打吊针的时候,目光一直是看着天花板的,天花板很洁净,而我还是看出了上边的细小的纹路,并且从这纹路上看出了众多的鱼虫山水人物。
有人说,天花板是病人的一部看不完的书,这话真对。
然后我在琢磨“+235”
,想,有个“+”
号,这是不吉利的,因为乙肝之所以是乙肝,就是各项指标是阳性,阳性表示出来就是“+”
号。
待到正式为“235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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