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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语绮依然没有理会那杯已经放了很久的拿铁,冲着我假笑了一下,正红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一点弧度,语调客套而冷静:「不好意思,临时处理了一点之前没处理完的事情,让你久等了。
」
虽然语气委婉,并且礼貌又周到,却透露出一种很明显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,听在我心里,好像是吃下去了一串圆润的珠子,很不舒服。
我只好脸色僵硬了一下,也假情假意地客套道:「没关系,你先忙。
」
张语绮听我这麽一说,似乎也懒得再与我说太多,径自拉开她的办公桌上的一个小抽屉,从里面拿出另外一份文件,很干净的几张A4纸摞在一起,纤细白嫩的手腕,手指尽头的指甲上涂了色彩饱满而高级的指甲油,就这麽突兀地一下子伸到了我面前,语气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:「我知道你们局长的好心,不过我这里也实在是不缺人手,但既然他非要坚持,我也不好拒绝,在你上岗之前,先把这个签了吧。
」
我一愣怔,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:「这是什麽?」说话的同时,也伸出手去把那几张纸接了过来,总不能让人家就这样一直僵着吧。
等拿到手之後,我低头看了一眼,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张白纸上赫然有几个很大的黑字:兼任保镖合同。
我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,这种事情也至于去专门打一份合同出来?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,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。
正当我一头黑线的时候,张语绮冷静而平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:「这份合同上清楚地说明了接下来这段时间,在你成爲我的贴身保镖之前,所要清楚的所有事情和注意事项,以及你可以享有的所有权利,你大概看一下,没什麽问题的话我们就把合同签了,然後你就可以开始上岗了。
」顿了一顿,看了我一眼,接着说道:「这样你我彼此都能有个保障。
」
我听她这麽一说,倒还是明白了一点,爲了防止我稀里糊涂地就签了卖身契,把自己卖了还帮着人贩子数钱,我模模糊糊地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,偷偷地撇了张语绮一眼,又低下头来开始看那份文件,一个字一个字地手指着慢慢地看。
这份文件其实很薄,一共也不过两三页纸,上面统共清清楚楚地罗列了二十来条注意事项,我事无巨细地逐一看了一遍,觉得似乎并没有什麽不对的地方,都是些灌水条例而已,也没什麽需要我太过在意的。
在这份荒唐的合同的最後一页右下角的位置,已经签好了「张语绮」三个字,用的是灌水的钢笔,墨水已经干涸,看来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。
于是我又含含糊糊地「嗯」了一声,伸手从她办公桌上摆着的一个笔筒里拿了一支黑笔出来,干脆利落地签上了我的名字,转过去递给了张语绮。
张语绮接过之後,低下头大概看了一眼,态度有些敷衍,显然对这份所谓的可笑文件也不是多麽在乎,然後就随手把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的一侧:「好的,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我的贴身保镖了,从现在开始的以後几天里,你都要二十四小时跟在我身边,同时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,明白了吗?」
明明是个问句,可尾音却是往下垂的,听在我耳朵里,像是质问和命令一般。
我有些无语地应了一声:「知道了。
」大概这种人就是当领导当习惯了,跟谁说话都会这样的吧。
这麽一想,我也就不太在意了。
张语绮略略地点了点头,浅浅地笑了一下:「很好,我们已经见过几次面,你应该已经认得我了,那,你怎麽称呼?」
我咳了咳嗓子,平静却很有底气地回答道:「我叫陈海淩。
」
之前听姑妈跟我讲过,我的名字是我那个失踪了很多年的妈妈给我起的。
海淩,辽阔大海,淩云壮志,很是气宇轩昂,我从小就非常喜欢这个名字,同时也对给我起了这个名字的母亲心怀向往,能给自己的儿子起出这样的名字的女人,一定是个兰心蕙质、秀外慧中、温柔娴静的女子吧,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找到她,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人世间,过得好不好。
张语绮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,却是突然间就愣怔在了原地,双眸不由自主地张大,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到背後,按在桌子上,膝盖一软,不过幸好还有手做支撑,不至于一下子就跌倒摔得那麽难看。
陈海淩、陈海淩…
她怎麽会不记得这个名字呢?
原来,那天在医院碰到陈嘉倩并不是偶然,这样看来,陈嘉倩应该是去给陈海淩送什麽东西的。
突然间,张语绮的思绪像一条小船一样,顺着思维的水流,慢慢漂回了记忆的港湾。
那个低矮的房子,那个男人,那个风雨交加的黑漆漆的夜晚,那样的场景,就像是用滚烫滚烫的烙铁在心口用力按下去的一块伤疤,在她身体里面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这麽多年,现在听见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子这麽一说,就像是被人突然间揭开了外面的那一层疤痕,霎时间里面隐藏着的粉白色嫩肉便被重新揭露,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衆目睽睽之下,鲜血便从伤口中涌出来。
疤痕本就不是身体所自然生出的东西,它是肌肤爲了掩盖内心的伤口而故意制造出来的丑陋盔甲,但是那些被掩藏在盔甲之後的伤口,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痊愈过,有些难以啓齿的伤痛,即使是经过了数十年的时间的荡涤,也不会有任何的磨损。
这麽一说,张语绮才发现,自己还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眼前的这个青年人,现在这麽瞧上一眼,那五官虽然生的不怎麽像那个男人,可这眉眼、神情,端端像他岂止五分!
张语绮喉头一哽,半天都说不出一个音节来,那些被她长期以来深埋在心底的话语,在这一刻,她多麽想一吐爲快!
可是她的神志清楚地告诉她,她不可以,不可以这麽做,否则先前的努力,这麽多年的忍辱负重,就全都会打了水漂。
她迅速地别过眼,不再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孩,转过身去,假装是在办公桌上整理什麽东西。
我等了半天,也不见她回话,突然间,又看到她转过了身背对着我,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疑惑来,脱口而出道:「张小姐?」
听见「张小姐」这三个字,张语绮的表情暗淡了一下,眼底闪过一阵异样的光芒,手指死死地扣住桌子边沿的位置,骨节分明发白,脸上肌肉僵硬着,努力地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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