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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邺内城,谓之皇城,中央官署皆位于此,以西则是兰台宫、东宫与掖庭宫,中间隔有宫墙、宫门与宽阔道路。
黄昏时,身为宿直郎的扶风韩家二郎处置完今日的公务,深感四肢酸痛,便闲步解乏,在与左右骁卫、司农寺的宿直郎交谈完后,又走回尚书省,发觉一省长官用以处理全国政事的宫室光明,好奇入内。
见男子仍坐于堂上,韩二郎笑言:“即将日入,楚仆射为何还未归家,可是与谢夫人不和?”
回想起白日的事,楚业绥抬眼,目光清冷,瞬息又垂下眼帘,继续阅看从各郡飞递而来的公文。
韩二郎年逾四十,性情温和,喜好谈论,最讳一人孤寂,故而继续百折不挠的陈说:“夫妻不和,不过两类状况,一有争辩,二不相爱。”
楚业绥再未抬头,眉眼平静的处理政务,丝毫不受堂上呼噪的影响,任这人在面前阔步高谈。
韩二郎其人,有名士之风,却不入名士之流,少年时就常在竹楚清流间举行流觞曲水,大谈玄学,众人皆以为他将不问朝堂,拒不任职,游乐人间,但又忽然于弱冠选择仕官,自居为以富利为隆的俗人,不做诳时惑众之人,以讥名士口是心非。
而其妻腿有旧疾,年岁渐长,在二十五岁那年,右足就已行不正,又不喜用木杖,恐被他人取笑,每逢外出游玩或远行,必告假相伴左右,十几载如一日的躬身为杖,这曾是一桩堪比前朝张敞画眉之暇的美谈,但也如张敞一般,始终未得天子与王谢的重用。
往昔有曹植八斗之才且最得昔日郁夷王公赏识的少年郎君,宦途已终止在尚书省的都令史,可数载以来此人从来都是怡然自得。
因此扶风韩氏的子弟也多亲近于他,同竂相亲。
平常最爱解衣推食[]的韩二郎又问:“不知楚仆射是占其一,或是二者皆占?”
楚业绥动作微停滞,随即冷笑一声:“韩令史的话很多,既如此,夜夜宿直尚书省如何?”
韩二郎闻言缄口,最后又仰头叹笑,面朝尊位拜手一揖:“嘉耦曰妃,怨耦曰仇,古之命也[]。
若是仇,则无解,楚仆射何必自苦。”
“下官先退。”
随即转身退去,体有超逸之才。
楚业绥视线微移,落在简牍以外,然而唇畔微勾,那双曾运筹于帷幄之中的长眸里尽是失意与自嘲。
及至入夜,他放下文书,想起韩二郎所言,垂眸深思几瞬,便从案后起身,缓步走出尚书省官署。
侍从在旁的童官将手中黑裘氅披在男子宽肩之上,然后迅速低头揖礼:“家主,我去命人备车驾。”
他还以为家主在与女君有过争辩后,置气来了官署,今夜应不会归家。
楚业绥立于黑夜中,微微颔首,宽袖之下的长指来回抚摩着,冷眸渐渐染上势在必得的淡然与凌厉。
若是无解,那便强行解。
他可以算计一生。
自苦?
呵,他从来就不怕苦。
在天上星斗的照耀下,两马齐驱的车驾疾驰入长乐巷,于宽广巷道停下后,楚业绥弯身从车舆出来,踏木阶而下。
待走到家中西面的房舍群,他径直走进浴室沐浴更衣。
童官则跪坐在廊庑,亲自熬煮汤药,心中疑惑的朝融于黑暗的屋宇看去,不解家主既归家,为何又不过去。
听到室内的木屐声,他恢复敬重谨慎貌,用云纹漆碗盛好热汤,低头入内,走到男子身旁,双手奉上:“家主。”
楚业绥穿着中衣从浴室回到居室,而后走去衣架前,拿来玄衣披好,随即侧首,望见泛苦味的汤药,单手端起食案上的漆碗直接一饮而尽,然后履地过柱,弯腰拾过几案上那卷《道德经》的同时,屈膝踞坐。
他满慢条斯理的展开书简,声音微沉:“那边情况如何?”
童官捧着空无一物的漆碗,恭敬相随在旁:“东面居室未见灯火。”
楚业绥眉头拧起,她最惧黑,即使是夜间寝寐,青铜三足灯架的灯烛也从不熄,意识到什么后,只听竹简啪地一声被摔在漆木案上,他当即起身,大步流星的朝那处房室迈去,但只见门户紧闭。
他伸手推开,直接往卧榻、几案寻去,又将室内扫视了一圈。
没有丝毫的吐息声。
她人已经不在这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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