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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屈白早】
屈老爷有三好,不是好坏的好,他本人是个五毒俱全的老臭虫,拿篦子从头筛到脚都挑不出一丝优点。
是喜好的好。
他生平有三个最爱,爱抽,爱赌,爱算命。
街边扛旗打卦的老瞎子说他能活到八十八,他高兴,出手就是几枚大银元;烟馆里添膏的暗娼给他看手相,说他天生富贵黄白不缺,他大喜,随手赏掉一根金耳匙;上门安胎的药婆摸着屈夫人笸箩大的肚子,听了又听,拍了又拍,认为一个好生,两个不好生,得加钱,于是哄抬身价,故弄玄虚道,身临癸未子成行,然木生火,火逾旺反克木,您这胎呀话没说完,被赌输进门的屈老爷撞个正着,他大怒,一脑袋认定双枝如荫是要损他的福德,抬手给了太太俩耳光,
“掐死!
掐死那狗娘养的讨债鬼!”
他双目赤红,状若疯癫,指着家下人大叫,“哪个后头来,就扯腿摔死他娘的!
福薄身短的玩意儿,想煞老子的命,没门!
你们都看着,都看着!”
药婆子吓得囫囵说不出一句整话,屈老爷骂骂咧咧走后,老鼠似的精光小眼才又重新活泛,绕着屋子转一圈,打量过每一个视而不见的下人,最后落在面无表情的屈夫人身上。
她委坐在地,巴掌大的脸肿得像熟透的灯笼柿子,绀青色对襟提花的老式旗袍遮住两只折成粽子的尖尖脚,芦杆儿似的颈折了半晌,等人走了,风吹过了,才缓慢地梗着一股劲立起来,
“您扶衬一下。”
药婆忙慌托着她的腰把人扶上座。
屁股没坐稳,就察觉手心里落了个温润的物件。
屈夫人藏在宽袖里的手,纤细,冰冷,有力。
她抓住了她的腕,药婆有些害怕,竟挣不开脱。
“太”
屈夫人还是那副缺油少盐的清淡模样,仿佛一只细脖大肚的净瓶上贴了两只眼,把她放在哪儿,她就一动不动、目光平平永远只看向一个地方。
可就算泥捏出来的易碎摆件,也是进过烧窑,上千度的烈火焠烤出来的。
她后知后觉,那青白色的皮肤又何止冰冷,简直冷得炽热,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几乎要灼伤了整条手臂。
相比之下,那枚玉环如同一滴及时雨,一场甘霖恩惠,来得恰是时机。
“我不怕火。”
屈夫人只说这一句,她便什么都懂了。
人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有记忆的呢?有人能说出几件两三岁的事都了不得,哪怕黑狗认成了白猫、男人记成了老妪,总之是发生过,闹不了假。
屈白早在这方面却是天赋异禀,他打娘胎起就有记忆,虽然天地一片混沌,像蛋黄被包裹在湿热粘稠的蛋清里,隔着一层将破未破的薄膜,见证了出生时的一刻。
他记得前一秒还徜徉过的羊水泡在突然之间决了堤,汩汩往外泄,泄得快要干涸了,黑暗中落下一双有力的手,推着挤着,催促着他往外走。
或许是害怕尽头处的光明,光是残酷的,他手无寸铁,无处遁形;或许是害怕即将到来的命运,一笔一划都已写定,他束手无策,无能为力。
他不愿走出去,不想踏上那条一走到底,不能回头的路。
于是他躺在渐渐枯竭的土地上,决定就以这样原始的形态,飞快地、毫不留恋地结束这一段旅途。
然而事与愿违。
他躲避一切外因,却忽略了离自己最近的那股力量。
忽略了另一个“他”
。
屈白早记得闻到的第一种味道,看见的第一抹人影,听见的第一个声音。
他在有着秋叶般金红色余晖的傍晚离开产道,徜徉着近乎辛辣的线香味道的房间里,穿赭色粗布的臃肿女人用粗大颤抖的手托住了他。
她听起来快要哭了,举起他努力向前递去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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