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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候她觉着,宝鸦梦魇的毛病是遗传了她的,儿时一做噩梦,她也喜欢赤着脚丫跑到母后寝宫,也爱腻在母后温香的怀抱里撒娇。
女子蜷弓身体,漆黑的长发如一匹绸铺散在妆花枕上,双臂拢着自己,闭上眼任思绪漫衍。
一时回忆起梅鹤庭娶她那一年才十七岁,若换成言淮,就是一个孩子,她却拿他当作自家的天一样敬崇亲爱,实在是色令智昏,惹人发笑;
一时又想到,以晋朝的风俗礼,男儿十七、女子十五可嫁娶,偏偏少帝生在冬月,还要等半年才能大婚立后。
皇后的人选早在先帝时便已定下,是墨太傅家的孙女,闺名芳轩,品格雅颂韵古,堪任国母。
只不过那些涵泳三朝的老臣们,固执地认为皇帝唯有娶妻立嗣才算成人,连半年时间也不愿略松掌擘,淡灭那颗揽权之心。
皇帝几次有心修田赋行新政,都被门下省以时机不成熟而驳回。
积蔽难改,尾大不掉。
古今多少朝代都脱离不了这个窠臼,又何曾有祖制断然不改,而国祚绵延万世的江山呢?
那些墨守成规的冗政旧习,也只有崚嶒敢纵鳞的热血寒锋,才能破陈出新。
唯独这一点,她对梅长生有着绝对的信心。
他如今也只有这一点堪用。
天马行空地思量着,不觉间眼皮渐沉,迷糊了过去。
崇文门以东的隆安寺,钟罄声声。
这座先帝朝荒废的古刹,多年炉不烟,龛不灯,佛面金不浴。
芒种时节的第一场雨,三殿月光,顿为四坛雨色所笼罩。
那敲钟的是寺中方丈,法号无相,也是此寺成为禁地后唯一留下的僧人——宣焘一向觉得此人有何毛病,大雨夜里敲的哪门子钟?
宣家人生得都出色,昔日的反叛荣亲王,尤其长了一张俊美近邪的脸。
他哪怕被圈禁在此,通身金玉皆无,唯二的身外物是髻上一枚竹笄,与身上一袭绿帔,泱泱雨色中,亦宛如放旷非人间的世外高士。
来到伏虎阁下,宣焘踅摸到那块无字碑。
“你说,皇妹几年不来这里,当真一点也不想她四哥吗?”
男子嘴角流露出一缕无悲无悯的笑意,被重重雨帘氤氲得邪气。
头顶如影随行的灰布伞面沙沙作响,为他撑伞的女子整个人淋在雨中,阖唇不语。
“送傩,”
宣焘喃喃自语,“我想她了。”
后半夜大雨转细,直到黎明才止,霖霖滴滴的沿着明黄琉璃瓦当滴答而下,洗净阶前芭蕉。
洼聚的雨水在庭除间打着漩儿,偶尔有几片晚桃花飘落其上,又顺着墙边的暗沟流到外渠。
梅鹤庭在屋廊下站了一整宿,靠盯着庭中的草木砖石打发时辰,捱到天明。
湿衣贴在他身上,粘腻腻侵着肉皮,复又风干。
他顾不上去想肌肤上沾了多少污渍,只想守着宣明珠醒来,亲自看一眼她是否与往日无恙。
这么做有何意义,他不知道。
只知昨晚那个梦像一张细密的蚕丝网缠住他,稍一回想,便惊心动魄。
他疑心梦里有一两句关键的言语,过后却如何都想不起来,只剩下不着边际的心慌。
没等内寝里传出动静,姜瑾先找到了二门上。
他进不来内宅,好话说尽拜托毕长史入内转告公子,说衙门里有急事。
梅鹤庭听后蹙眉,向眼前卍字不到头的云窗看一眼,转身向外去。
一夜未眠兼之久站腿僵,下台阶时他不留心在湿苔上趔趄一步,险些滑倒在雨泞中。
“梅郎君。”
毕长史看着男子一拐一拐的背影,叹息着叫了他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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