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邓春明谨慎地道:“与采选普通宫女差不多,但如今陛下不喜教坊,云韶府的宫人便比一般宫人地位要低上些许,因此想去那里的人也不多,一般良家采选和臣下进献的极少去,大部分都是因罪充入的,您二位不知,因是在宫里给各位贵人主子们表演,那可比在外头辛苦的多了,若表演时出了错,一不当心还要掉脑袋,因此各位监领师父都对底下人十分严苛,打骂都是家常便饭。”
李芳蕤轻嘶一声,“但她们都是给主子们献艺的,若是得了陛下青眼入主后宫,岂非要令这些苛待她们的好看?”
邓春明笑道:“姑娘可想错了,这云韶府和梨园,皆是以技艺侍人,在旁人眼底,那是比一般宫女都要下成几分的,她们一个个的倒是想得陛下垂爱,但皆是盼白了头也难得陛下青眼,咱们大周立朝百多年,还没有哪位陛下将梨园教坊的伎人,又或者是掖庭冷宫之地的婢子纳为妃嫔的。”
李芳蕤听得一脸叹然,而说话间,一行人到了一处偏僻陈旧的殿阁,邓春明看着那“云韶”
二字的匾额道:“县主,姑娘,这里就是了。”
耸立的宫墙朱红斑驳,几人还未进门,便听到了隐隐的丝竹之声,邓春明上前叫门,很快,一个小太监将门打了开,一见是邓春明,小太监立刻躬身行礼,“邓公公怎么来了!
莫非是永寿宫想要什么节目?”
邓春明笑道:“把你们于公公叫过来,云阳县主有话要问。”
小太监一听肃了脸色,连忙转身去叫人,邓春明便道:“于公公是此处的掌事太监,已年过半百,这云韶府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。”
秦缨等了片刻,便见先前那小太监带着个眉毛花白的老太监走了过来,正是邓春明口中的于公公,他着一袭深褐色公服,面上皱纹满布,一双眸子亦混浊发黄。
“小人于明庆见过县主——”
秦缨开门见山道:“今日我是来找你查问一个旧人,八年前出宫的玲珑,你可还记得?”
于明庆惊道:“玲珑?小人自然记得,她此前是宜春北院的监领,专门教导练杂耍技艺的弟子,她已经离宫多年了,小人也从未见过她,不知县主要问什么?”
秦缨便道:“你可知她当年在宫中时,可曾与哪位贵人或者前朝世家贵族之人交好?”
于明庆摇头,“她年轻时得了几位娘娘的赏识,待年长后,只做教养师父,极少再登台露面,平日里连云韶府的门都不出,小人想不出她会和那位前朝之人相交。”
秦缨听得皱眉,于明庆见状,只以为秦缨不信,便道:“县主若不信,我们这里有《云韶府志》,有记着所有梨园教坊弟子的名册,还有各个伎人登台献艺后得了赏赐的记载,何年入宫何年出宫,有何所长都会记着,县主可要看看?”
秦缨应是,“自然好,烦请公公带路吧。”
“县主和姑娘这边请——”
于明庆在前引路,秦缨问道:“这些都是何人所记?”
于明庆恭敬道:“是云韶府内识字的太监记得,便好似外头衙门的小吏,每年每月都要记载,这百多年过去了,云韶府的库房都要堆不下了。”
沿着廊道一路往西北方向慢行,期间路过的殿阁内丝竹之声不断,有着彩衣跳舞的,亦有乐工合奏新曲的,真应了邓春明说的勤于练习之言。
这片殿阁十多间,虽是陈旧偏僻了些,却尚算宽敞,但于明庆带着他们往更荒僻处走来,待到了一处窗棂上蛛网满布的小院,他才无奈道:“此处灰尘极重,县主不若在外候着,小人进去将文册找出来?”
秦缨摆手,“不必,一起找还能快些。”
于明庆大为欣慰,连忙掏出钥匙开锁,待进了院子,便见中庭逼仄,三间厢房并排伫立,于明庆选了最左边那间打开,一进门果然便是呛人的尘灰,只见屋内摆着简易书架,成堆的文册摆在上面,每一处都落了厚厚一层灰。
于明庆一边掸灰一边道:“幸而编了年份,否则这些东西真是不知如何找了,小人记得玲珑是在永泰之处入宫的,那应该是从永泰元年开始找——”
“此处,从此处开始。”
于明庆走到一个角落将文册搬开,又将灰尘拂尽,“这些都是永泰元年入宫的云韶府弟子,有些人入宫之后庸碌无为,只有名册上有她名姓,但凡技艺上有些成就的,后头都有记述,而若往后,是另外一本册子上记着赏赐之类的杂项。”
于明庆年纪虽大,手脚却还利落,不多时便扒拉出了十多本文册,李芳蕤最不喜看书,一看这么大一堆书本,当下便呜呼哀哉起来,“这也太难为我了……”
秦缨将书册抱到一旁的案板上放下,当先翻看起来,看了没几页便意外道:“这么多年了,这文册保存的倒是极好,字迹还十分清晰。”
她招呼白鸳和沈珞帮忙看,邓春明赧然道:“小人识字不多,帮不上县主。”
秦缨头也不抬道:“无碍,我在此多半要看上许久,你若有别的差事,便先回永寿宫吧。”
邓春明想了想应是,“小人确有差事在身,那小人便先回宫向太后娘娘复命了。”
秦缨点头应好,等邓春明离去,她便专心致志地翻看起来,于明庆在旁继续找着可能记载了玲珑之事的文册,又道:“玲珑入宫之时年纪尚小,那时候梨园教坊人极多,每年都要采选几十上百人入宫,小人是永泰初年入宫,她则要比小人晚上一年半载,多半是在永泰二年前后……”
秦缨按照于明庆说的翻找,白鸳和沈珞也都在旁帮忙,李芳蕤虽然作难,但翻来看去,看到了一本记载教坊乐舞的名册,登时看出几分趣味。
“怪道说早些年梨园教坊兴盛,这些曲子我都未听说过,《上元令》一定是上元节的曲子,《圣寿令》是为岱宗陛下贺寿?还有这《永泰字舞赋》是何意?”
李芳蕤兴致勃勃,于明庆便笑着道:“姑娘猜得不错,当年乐工极多,有许多人既会谱曲,又能填词,文采比书生们还好,便十分应景的填了许多曲目,至于这‘字舞’,乃是当年一位颇得赏识的舞伎想到的,利用人阵型‘作字如画’,再加上中途换衣,常令贵人们看得叹为观止,除了‘字舞’还有‘花舞’,也是靠着人阵变幻,还有那将花瓣藏在衣服里做旋舞的,花瓣随着乐舞漫天飞旋,简直好似天仙下凡。”
于明庆越说兴致越高,李芳蕤听得羡慕道:“公公也经历了两朝,自跟着贵人们大饱了眼福,如今我们再想看却不成了——”
于明庆笑意愈深,“姑娘不必遗憾,如今杂技戏曲宫中少见,但乐舞还是花样极多的,只是陛下不喜奢靡,底下人也不敢像从前那样铺张,小人适才说的‘字舞’与‘花舞’,人多之时数百上千人在旷地上表演,光是这些乐舞,便能令外邦来使心服口服。”
李芳蕤眼瞳微亮,“那必定是声势浩大,如军中演练兵阵一般。”
于明庆笑呵呵点头,“正是如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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