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嗳!
中国人说什么鸟语?我们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了!”
冯六爷不耐烦地挥手:“不给你听!”
梅大爷怒道:“哎呀,这是我家呀?再说英文,去院子里站着!”
冯六爷拉着求岳就走:“站着就站着!
我还要出去呢。”
此时冯六爷也不觉得金总草包了,也不觉得他败絮了,看他哈士奇的狗样都觉得是忠厚了!
冯六爷心道畹华的眼光果然不错!
畹华看人就是准确!
畹华很聪明!
露生见他真的走了,嗫嚅拉梅先生的袖子:“梅先生,这……”
梅大爷扑哧笑了,一手携了福芝芳,一手携了露生:“随他去!
咱们吃蛋糕去,把他们的全吃光!”
那天冯耿光拖着金求岳,一路在马思南路上边走边说,两人像春去秋来往返的雁,把这条幽静的短街从南走到北,又从北走到南。
其实事后回想起来,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的感情用事,不是为小梅,而是为自己心中一股郁郁不平的心潮。
他在那条路上走着,和求岳聊着,心里想起的是自己几十年来漂泊跋涉的人生。
他去日本的时候,是日本最蓬勃朝气的时代,也是中国最风雨飘摇的年月,明治维新令日本帝国万象更新,光绪变法却是失败、失败、又失败。
他是变法和新政里出去的那一代学子,忍受着日本人含蓄又尖锐的傲慢,从那里带着希望回到中国。
中国曾经燃烧起希望——当它举起民族、民权、民生旗帜的时刻——那时他是怀着多大的希望,希望它能苏醒啊!
他曾经代表清政府,又亲手推翻它,他曾经为袁世凯效命,又亲自反对他的帝制,他和中国一起跌倒、一起爬起来,为它放弃戎马,投身商海。
唯在商海中才更知世态炎凉,政府要钱、军阀要钱、人人都要钱——他一手经营了中国银行,王揖唐来抢、张作霖来抢、现在宋子文也要抢!
冯六爷笃信一句俗话,钱财乃身外之物,若是百万金帛能换来江山永固,自有范蠡为越王出谋划策。
陶朱有待,只是越王何在?
北洋政府拿了钱,割让青岛,丧权辱国;张作霖拿了钱,东北沦陷,成了伪满洲国;宋子文拿了钱,一二八上海炸得惨不忍睹,眼看抗战有望,偏偏又议和!
冯六爷时常回想起自己在家乡从军的日子,一晃三十年过去了。
如果能让他再回到那个时候,再参加一次革命,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,又会怎样呢?
——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,可怜白发生!
所以他看见还很青涩的梅畹华,扮演苏三登台亮相,心里涌起的一样的感时伤怀,是哀苏三的不幸、无人诉解,也是哀自己的鸿鹄之志、无处可投,因此也哀怜这一枝小梅的幽香独立,无人来嗅了。
这么些年世人讥他、谤他、怨他笑他,此中心事,谁人可解?谁人愿解?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,人生不完满的,唯有戏里可以完满。
金求岳走在他身边,渐渐不闻他说话了,回首看他,冯六爷一人孤独行于桐荫之下,茫茫暮色里,他看上去依然很年青,沧桑的是夕阳和心情。
求岳驻足等着他。
冯耿光行到他面前,缓缓看他一眼,无头无绪地漫声问:“畹华的戏,你觉得最好是哪一出?”
金总懵了,金总文盲,金总觉得应该是“每一出”
。
六爷淡淡笑道:“我觉得曾经最好是《霸王别姬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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